2008年冬天光點的柏格曼影展,拖延到最後一場才去看『野草莓』。以其在影壇的崇高地位來看,背後當然有很多是個人內心的抗拒。太久沒有經驗那種影展的熱切與激昂,尤其是在發現票卷售光、座位爆滿的當下。所幸有經驗的影迷告訴我可以繼續等等,果然開場後還是買到票坐到第一排最右側。那種懸宕的心情已經擠壓成近於宗教朝聖狀態。未看柏格曼的電影以前,已讀過太多關於他的評論、文本,自己喜愛的導演如伍迪艾倫(如『曼哈頓』)、楚浮(如『四百擊』)等,都曾在電影中向他致敬。柏格曼的電影富有精神分析的語彙與隱喻,關注強烈道德焦慮的議題,探究對於死亡/上帝的恐懼與挑戰(如『第七封印』、『處女之泉』),是過去的印象。在看了『野草莓』之後,驚詫於他對於符號、意象與象徵的運用傳達竟如此精準,直如天才之手。然這卻是一部1957年的黑白片!人類的基本情感、內在及外在衝突與生命議題,確實可以跨越色彩、時代與國界,穿透人心。
從一個老人的夢境出發,寂靜街道上孤獨的心跳聲、沒有面容的路人、無指針的鐘、車輪脫落的靈車以及掉落棺材中伸出的手,自然有人援引佛洛伊德對夢的解析去分析其對於生命將盡的失落與檢視。這是一個被親人認為冷漠如石的78歲醫生,在獲頒榮譽院士典禮的當天早上,突然決定不搭飛機而改由開車前往,因而開始一趟旅程。沿途的旅伴除了兒媳,還有搭便車的三個年輕人(一女周旋於分別想當牧師及醫生的男人之間)與一對夫婦(情感相互虐待與被虐的組合)。隨著他在年輕時曾住房屋及年邁母親居處的停留,其過往回憶與當前問題逐漸交替展現。夢境中出現他面對醫生考試突然答不出簡單問題、因而被評為”incompetent”的無能焦慮,遠觀妻子外遇、而透過其妻子的口道出他高姿態的心理防衛,初戀表妹的取出鏡子要他照出他年老的面容、成為強烈的面質。現實中,他發現兒子威脅媳婦不要生下孩子否則分手、以終結子代在人生中受苦的可能,以及自我中心的母親在晚年孤寂、談起打算送孫子一只沒有指針的手錶做為禮物(相當令人不含而慄的畫面)。在短短90分鐘的電影中,柏格曼以一種清楚的對照,呈現出一個外在節制/禁錮情感的人,那冷酷的性格本質是如何在世代中傳遞。即便如此,其仍然存在內在矛盾而不安的變化—彷彿主角的心境同樣經驗著旅程。柏格曼本人曾表示,他試圖透過這電影去理解他冰冷威嚴的父親,卻意外投射出自我當時的孤獨處境。「這個角色,外觀上像我父親,但其實徹徹底底是我」。拍攝電影與自我探索的歷程,對導演而言,似乎也存在平行的旅程過程。